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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做摄影,我会开一家路边餐馆,让我妈当老板

阿改 象外 2023-11-22

👆 懂不懂艺术都能看懂的 象外


上海,2021
本文图片@白杉












从2003年开始,摄影师白杉每次回家都会给母亲拍照。

2004年,白杉的父亲——一个在农贸市场做小生意的下岗职工——因肝癌病逝;他的母亲从此一个人生活。早先,她在工地上抗钢管、装车、拉水泥、推石子,挣钱供白杉兄妹上学。最近几年,她的工作则换成在山东临沂新区的一个公司做保洁员,每天骑着电动车上下班,来回路程40公里。

2008年,白杉的妹妹毕业后留在老家工作,跟母亲住在一起。两年后,妹妹出嫁,然而母亲连婚礼现场都不能出席——“‘寡妇’被认为是不吉利的,”白杉曾如此写道:“在山东临沂农村的风俗里,红白喜事她插不上手。小妹婚嫁那年,因为单身,她不能出席婚礼现场,一个人在家又是欢喜又是惆怅。她在那个熟悉又无法逃离的人情环境里,抬不起头。”

即便如此,母亲也从未想过改嫁。她在日记中诉说对丈夫的思念,然而后者的容貌终究在记忆中渐渐褪色。有一年春节,她反复对白杉说:“我怎么不记得你爸爸的模样了。”

2018年,母亲的日记,连同多年来给母亲拍摄的两万多张照片中挑选出的极小一部分,被白杉制作成一本平凡而动人的摄影集:《永珍(又名《我妈说好久不打电话》)

永珍——许多人因此知道这位母亲的名字,也由此开始了解摄影师白杉。




2004年至今,母亲一直有写日记的习惯,保留了的十几本日记密密麻麻。父亲是她的精神寄托,通过日记,她和父亲“对话”,宣泄着她长年积压着的情绪,日记里还记录了儿女的成长、周遭人情世事和自己的困惑。(图说均来自白杉的公众号,下同)




母亲杨永珍生于1958年,和父亲是初中同学,互相爱慕,却遭到双方家里人的反对。1984年,他们最后还是结了婚,次年生下了我。





她好多次提起自杀,想去寻找父亲。2005年3月12日, 父亲去世不到百日,我们家遭盗窃,值钱的东西都被偷走了。半个月后,母亲买了敌敌畏药想自杀,她写道“刚想喝又放下,两个孩子在上学,他们没有了爹,不能再没有娘。挣钱多少,这是一个家,他们回来得有去的地方……”




2006年,我经济困难,想买个相机没有钱,她知道后给我汇了一万块,那张汇款单据,她至今保留着。有一次,我跟她要700块钱,她到处找人去借遭了白眼,最后硬着头皮去敲附近王叔家的门,两个人互相对视好长时间,王叔最后才拿出200块。这些都记录在她的日记里。我那时候并不知道母亲承受的压力和苦难之重,许多年后看到这些诉说,我无法抑制地哭泣。




成为一名自由摄影师后,我的时间变得灵活。2018年春节,我在家呆了27天。临走前的那晚是正月十五,这是我毕业后,第一次在家过元宵节。那晚我和母亲一起放烟花。看着夜空中灿烂又随即消逝的烟火,母亲说,“时间过得好快啊, 你要能在家就好了。”没一会儿,她转念又说,“你还是按照你的想法做吧。”




母亲的身体状况在下降。今年春节,在我再三劝告下,去医院作胃镜,查出来慢性胃炎。大大小小的病在身,每次唠叨起来,她也和我以前一样不耐烦地说,行,知道了。



小时候,我蹒跚学步,您拉着我;长大后,您日渐衰老,我牵着您。


从2003年拍摄第一张照片,至今已十五年。整理母亲的照片,编辑这本摄影集,其实也是见证时间无情溶解的过程。我试图以她对父亲的思念为主线,讲述一个朴实女人的日常故事。



2018年的父亲节前夕,我给母亲杨永珍印刷制作的摄影集《永珍》付梓成书。对母亲来说,这也是一本无法邮寄出的家书。




2019年7月中旬,因母亲身体欠安,我退掉了上海的租处,回到了山东老家,陪伴她做了一场乳腺肿瘤切除手术。从伤口里取出的那团红色的肿块,像一段尘封或解冻的伤痕:重聚亦撕裂;温柔亦刺痛。




因为2019年母亲的病情和2020年中国疫情,除了工作需要到外地,白杉索性生活在老家。2020年也正是白杉父亲的六十冥寿。在这一年的最后一天,他完成了摄影书《独白》,封面用的就是父亲的头像。





封面是父亲的头像。我翻拍自《永珍》里的那张照片,借用纸张纹理,放大形成了这道岁月的刮痕。我试图对父亲诉说,在2020年大的社会环境氛围下之于我个体的这层现状:温暖又不安。



出品方   白背影
出品人   白杉
页  码    128P
开  本    195x142mm
限  量    500册
版  次     2020年12月





限量版《独白》

普通版268元;签名版320元

扫码购买




从《永珍》到《独白》,白杉完成了一次“家”的叙述。前者是日常而包含深情的,后者却接近“自由内在的言说”。


在这本书,故乡不再具体,画面也不再讲述显见的故事,那些图像所传达的更像是一种梦境的氛围,模糊了虚幻与现实的边界。




《独白》部分图片




这张也许是一个例外:在白杉返乡的第二个月,一只燕子飞进了母亲家的楼道里,在电灯的下方筑窝,接着又带来了两只新的燕子。但燕窝旁边就是电线,考虑到燕子的安全,尤其是联想到母亲多年来的不安,白杉把燕子窝旁散落的电线拨开,又另外牵了一根线固定住灯泡的位置——“这是燕子一家人,它们愿意到我们家建立自己的家,这是我们的福分。”




因为《永珍》《独白》和三影堂的展览,我第一次知道白杉。加了微信后,虽然没有太多交流,但时不时会看到他在朋友圈发的照片——有近况,有对摄影书的推介,也有不同阶段的街拍。做摄影书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他居然可以开始良性的循环,这充分说明他是一个有想法、有计划且有执行力的人。他的摄影也反映这一点:敏捷、大胆,同时诉诸直觉。


机缘巧合下,于是给他做了一期小问答。欢迎大家看完下面的访谈后,再浏览他更多的作品。


顺便多说一句:因为《永珍》已经售罄绝版,所以《独白》就显得尤其特别。感兴趣的读者可以考虑收藏(扫描前文中的二维码)。在问答部分也有另一本摄影书《横断步道》的购买链接,大家可一并考虑。














白杉


山东临沂人,摄影集书写者,入选2019年度“索尼青年摄影师发展计划”。《31》获第二届中国摄影图书榜“年度自制摄影集”(2017);《永珍》入围第二届阮义忠摄影人文奖(2018)、新锐摄影奖(2018);《独白》(初版)获2019年丽水摄影节“专家推荐图书项目”;《31》《永珍》《独白》以“内在的自由言说”摄影书系列入选第十二届三影堂摄影奖(2020)。





象外 x 白杉




象外 :白杉是真名还是笔名?


白杉 :是2004年拍照以来沿用至今的名字。取自本名,做了减法。



象外 :记忆犹新的小时候二三事。


白杉 :小学二三年级,有一天黄昏降至,父亲骑着他的二八自行车下班,快到家门口时,车把上挂了一大束些香蕉。在阳光的照射下,焦黄焦黄。那个画面一直存留在我的视觉和味觉里;


初中二年级,父亲下岗了,为了生计,某天凌晨四五点钟,他启动三轮车外出,母亲为他开门时,不小心把自己右手中指挤断了一截。晚上放学回家,我得知后,凶狠狠地看着父亲;


高三那年,我是美术生,高考之后,我画了几组漫画刊登在当地报纸上。父亲那会儿在农贸市场做生意,很开心地把我的作品拿给了顾客看。他很自豪。那时我还没有开始拍照片;


大二那年,父亲因病去世了。当时村子里还流行披麻戴孝。我在人群最前排下跪悼念,我的双手抓在泥土里面,指甲都出了血。从此以后,母亲一个人生活到现在。



象外 :小时候生活的村庄大概是什么样的?上大学、工作包括后来回乡,对故乡的感觉发生什么变化了吗?


白杉 :我家在山东临沂。小时候,冬天没暖气,夏天没空调。和北方的大多数村庄是一样的。那时村里的公路没有完全铺好。大概在2004年到最近的十几年,新城区开发建设,我们也变成了“拆迁户”,住上了电梯房后,生活质量有了很大的改善。其实除了和母亲及家庭这一层关系和三五知己外,对目前这个城市并无太多的感觉。加上高铁的开通,出行方便,我每个月也会去往不同的地方工作。这里成了我的一个港湾或驿站。



象外 :最早对摄影有好奇有概念是什么时候?


白杉 :是我高三那一年,借了一个同学的傻瓜胶片机。我居然不想还给他了。那个时候发现拍照好有意思。按下快门的一瞬间,感觉像上战场的战士一样,以至于后来对街拍产生了强烈的兴趣



象外 :学过艺术史或相关的艺术技能吗?现在对艺术大概是什么立场和态度?


白杉 :我在郑州的一所普通院校读了四年的摄影专业。实在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特长,毕业到现在一直做着跟摄影相关的事情。


对于艺术史来说,我觉得自己了解很粗浅。上学时期很浮躁,毕业之后和摄影的关系更多是工作属性。也是最近这四五年才开始往创作(摄影集媒介)领域上去尝试。闲暇时强迫自己读一读艺术史,发现依旧沉不下心来,更多还是来源于网上的碎片化阅读,且读完就忘记了。但对于创作者而言,还是要潜下心来做一些深入的研究。



白杉制作的四本摄影书



我很认同森山大道的一段话:摄影的一个强势就是它的复制功能。2017年至今,我是在无知无畏“闭门造车”的状态里,通过四本批量的摄影集印刷品去呈现我作品的表达。艺术?这东西首先是关切自我吧。与我的个人成长、经历、情感有关,是我个人成长史的一个书写:摄影在哪儿,生活在哪儿;生活在哪儿,摄影在哪儿



象外 :在网络媒体做摄影记者的经历给你带来过什么影响吗?


白杉 :那是一份相当稳定的体制内工作,做了三年。期间并没有什么“作品”,更多还是一种混日子的状态。工资待遇也不低,而且还是首席摄影记者。但是恐慌也是源于此。2016年5月,我离职成为一名独立摄影师。



象外 :哪些摄影师影响过你?


白杉 :我接触摄影是在2004年前后。那时受条件所限,主要学习途径来自日本摄影师这个群体,包括他们进行摄影集创作这种方式。在一个“人人都是摄影师”的时代里,我更加倾向于日本摄影群体通过摄影集进行表达的这种良性生态的方式。



象外 :你会怎么描述自己的摄影风格?


白杉 :我从来没有给自己定义哪种风格。其实外界、生活在变,我也在变。我的摄影更多还是围绕我这个人的成长和认知展开,而且我愿意尝试各种可能。



象外 :通常情况下,什么东西让你感兴趣,以至于你必须要拍下来?


白杉 :兴奋或焦虑下,我都会对各种事物产生兴趣,有强烈拍下来的念头



象外 :从最开始被拍到今天,你妈妈对相机、镜头和拍摄的态度有什么转变?摄影在什么意义上改变了你和妈妈之间的关系?


白杉 :在过去的十多年里,我母亲面对镜头是从拒绝、到接受,再到配合。当然在她不想被拍的时候,她也会直接拒绝掉,我也不会去拍摄。所有的拍摄都在一个自然流淌的过程中。我在2018年母亲节给母亲做了一本摄影书《永珍》。通过她的日记体和我的图片形成了双重视角,以她的十三本日记为主线,呈现了她对父亲的诉说和内心独白。我觉得这本摄影书是我和我母亲之间的和解。她之前老是强调,她的很多话我听不进去。实际上我是认真地去体会的。只是我的生活方式未必符合她理解的大部分人活着的模样。但无论如何,通过这本摄影集,她第一次清楚知道了我在做摄影,怎么做摄影,形成了我们之间一次很好的对话。



象外 :《31》《永珍》《横断步道》的出炉各有原因和背景,现在回过头去看,非要做摄影书不可的动机和理由是什么?


白杉 :离职成为独立摄影师后,我觉得需要给自己定一个目标,去执行落地一些想法。我选择了做摄影集,初次操作,面临着选题、编辑、设计、印刷及传播等问题。我一无所知。这是一次换血的尝试,给我带来了很大的挑战和刺激。


2017年,在我三十而立这一年做了《31》这本摄影集。《31》获得第二届中国摄影图书榜“2017年度自制摄影集”,给了我很大的鼓励,于是产生了做第二本摄影集的念头。


2018年是母亲永珍的60周岁生日,我想是否可以给她做一本书,记录她辛劳的大半生。在这本书之前,我又在百度一个摄影活动中获得了一笔6万多元的稿费支持。相对于朴素但略显沉重的《永珍》,我通过拼贴、裁切的方式,把在日本短旅的19天,形成了第三本摄影集《横断歩道》。那是一次有着实验性的尝试,强调与读者的互动。



《横断歩道》|2019|白杉旅日摄影集





《横断歩道》

签名版258元;普通版198元

扫码购买




象外 :与《永珍》相比,《独白》显得自我和晦涩很多,不看你的自述,读者的确难以一下子抓住照片之间的逻辑关系。你是否在意读者“懂你”这件事?对你来说,每一本摄影集会有各自不同的“理想的读者”吗?


白杉 :不在意。不考虑。



象外 :摄影书的制作和出版包括后续的销售,能形成良性循环吗?自出版能支持你的经济支出吗?


白杉 :首先它是个人摄影展览的传播,我把摄影集理解成是一个独立于画廊和机构的一种存在。目前已经制作出来的四本摄影集可以产生良性循环,还有一定的利润。当然,它不能成为我主要的收入来源。很幸运的是,接下来有一些朋友委托我做书,还有一些围绕摄影集编辑展开的线上或线下工作坊相继展开。通过摄影书,我也认识了很多不同行业的朋友,它所产生的价值和意义远不止一本书本身。



象外 :你经常使用闪光灯进行街拍,一开始是否有心理障碍?在实际操作中,得到的反应一般是什么样的?是否跟被拍者发生过冲突?


白杉 :其实我是最近才开始尝试用闪光灯,过往很多画面里大部分还是自然光。最近在做的上海摄影集《新天地》,反而频繁使用了大量的闪光灯。我是想表达出那种“精致下的粗野”。很少会发生冲突,如果对方不让拍的话,我都会当面删除,那说明和这个画面与我无缘。我做的不是社会性调查的拍摄,如果这个场景就是得不到,那索性就放弃。



上海,2021



象外 :对你来说,一张好照片应该是什么样的?


白杉 :先和自己有关。



象外 :你如何衡量自己的某张照片好不好?


白杉 :凭感觉吧。不过,的确是感觉。



日本



象外 :你自己偏爱什么器材?对像素大小有执念吗?


白杉 :家庭摄影方面,我有一款佳能EOS5的胶片相机;商业活动拍摄用的是6000万像素的索尼a7r4微单;平常扫街用的是富士X100F这款小数码。我至今还没有使用过120、大画幅器材。相对于像素,我更加在意的是在那个现场自己是否有一个机器可以把画面拍下来。



象外 :做一个好摄影师,你认为应该具备的最重要的素质是什么?


白杉 :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象外 :简要评价一下你所生活和拍摄过的几个城市吧,北京上海深圳重庆等。


白杉 :北京是我生活工作过十年的城市。路很宽阔。入夜之后,便利店不如上海那么多。将在明年做一本摄影集《白家楼》,围绕我在北京东五环的生活足迹展开。上海我陆续来过几十次,短期住过一段时间,将在今年11月份发布一本围绕上海街拍展开的摄影集《新天地》。在过去的四年里,我利用做摄影集的间隙,每年在深圳会待上一两个月,然后从那里前往香港。在不同的城市,与不同的朋友接触,产生不同的故事。关于城市本身,我把他们列为“目的地”摄影集系列去逐一呈现。



重庆,2018



上海,2018



北京,2021


象外 :你希望通过摄影实现或达到什么?


白杉 :发财?很难!



象外 :在摄影上获得最大的满足或快乐是什么?


白杉 :沾沾自得后的失落感。



象外 :如果不做摄影,你会/想做什么?


白杉 :开一家路边餐馆,让我妈当老板



象外 :分享几件在街拍中所看到的荒诞/好玩的事情吧。


白杉 :有一次很兴奋地举起相机拍照片,发现没有插SD卡;有一次想拍摄,发现没有带相机。



象外 :最近在看的书/电影。


白杉 :《西方的兴起》。北野武的《菊次朗》。



象外 :最近做过的一个梦。


白杉 :拽着气球飞了起来,被很多人仰望。却又掉进了一片沼泽里













日本

2017 - 2018














































































































上海

2018 - 2021








































































































































北京
2008 - 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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